丹秋生

当断不断,必受其乱

其壹【中篇】【剧情向】《拔五更》

以往都是完稿之后再发,这次篇幅有些大,就以连载的形式一点一点往上扔吧。
本文的时间设置在本人作品《有愧人》之后,有兴趣可以移步观看,当然不通读《有愧人》也并不影响阅读就是了。
作者重度史盲,而本文中所谓的“明”实为虚构朝代,行文设定与现实多有抵牾,还请谅解。


蒲城几条主街两旁的店铺,往往搭设伸出街面的雨棚或是桐油布用于遮阳挡雨,不少店家为了方便,就加以固定。而城里百姓也乐于见到有这东西遮阳挡雨,一来二去,这些雨棚就这么保存下来,将这座卫所小城上下分割出泾渭。

然而每逢正月初四,从不须旁人提醒,主人也均会主动加以拆除,这是因为有“老爷”将要路过。而在当地百姓心目中,“老爷”经过时,最忌讳头顶有“不净”之物。于是自每年正月初四开始至十六,蒲城十字街处处都能见到手执剪刀脚踩竹梯的盘古。嘉靖三十四年的苍南县志曾这样记述——“雨棚拆了,天光一爿。”

封千绘可不知道五年前县志里都说了什么,她只知道蒲城的汤圆蛮好吃。虽然开封老御街一到正月也有汤圆售卖,但店家毕竟是前朝逃来的,其后代深受北风熏陶,手艺传了三四代便失去风骨,尝起来甚至有股隔壁胡辣汤铺黄花菜味儿。

但这里不一样,一碗豆沙汤圆,她已至少尝出不下三种馅料——有点腥膻的是肥肉丁、白糖负责甜度、桂花碎则蒸出香气。还有些原料缀在其中,封千绘尝得熟悉,却又说不上名字。她索性拿小瓷勺滤起汤面上点点油星吸进嘴里,然后一把扯住经过自己的伙计衣角:“这汤圆除去砂糖桂花碎还加了些什么甜的?”

伙计没有回答,还显得有些惶恐。封千绘意识到大概是刚才语速太快,她不由得提醒自己这里已不是滕龙营,问话不必直来直去,答话也并非只有“得令”与“是”两种选择。

她尽量和颜悦色地将问题重复一遍。这次伙计听懂了,可她没听懂,他们之间不得不再次上演了快问快答——“原来是饴糖。”她原以为这种杂粮发酵出的糖浆只能出现在药房,万没成想汤圆也能给自己这种惊喜,看来这三十文钱花得还不算冤:“多谢啦,喏,结账。”

然后她回过头,面对满街兵丁。

詹一湖前边儿军户的折子巾一抖,他知道自己头顶那面红笠大抵也在抖,而且有红缨衬着,怕是看得更明显。尽管整一条街的兵卒已将汤圆铺重重围住,包围圈后还有一层更厚的,名为百姓的人墙,他仍没把握能对付眼前的倭寇。

“兀那倭人,天军已在此布下天罗地网!我等人数十倍于你,更别说后面乡亲——”

郑老圆的店小二慌里慌张地从倭寇身边蹿过,他跑得飞快,天军的天罗地网硬是被这傻小子撞开一个豁口,余波转导到詹一湖这里仍然清晰可感。后者瞥见这小子把倭寇给的钱攥到指节发白,不由得一口吐沫啐到地上。这时大头兵们一阵骚乱,原来是倭寇把斗笠摘了丢在桌上,露出一头男不男女不女的齐耳短发,他竟真是个女儿身。

詹一湖听闻倭岛险山异水,多生长着些中土未有的怪物——诸如长着牛角的虫人、下身是蜘蛛的歌姬,相比之下女人入寇大明这种事倒也平平无奇。他只担心呆会儿打起来自己这边被放倒几个,传出去不好看——“詹家那百总二弟,领着几十个兵丁才与一个倭寇打得两败俱伤,听说那倭人还是个挺标致挺白净的女子.....”

有一说一,她确实挺标致,詹一湖感觉那口吐沫唾早了。他又突然意识到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,要追捕的对象已转手拾起了她倚在桌脚的倭刀,那兵器虽用麻布缠住,仍能从轮廓辨别出就是正宗的邪形。也得亏她是来蒲城所刺探敌情,换成别的卫所,还真不一定有人能认出这刀。

苍南县蒲城所防卫都司百总詹一湖只希望,这倭人武功能稍逊于她五年前的先辈。听说当时那支流寇小队裹挟千人有余,一路打到南京城下才让太祖爷爷留下的诸位护国神将斩杀。然而上天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捉弄他,只见女倭人将刀一横,连鞘带布抛了过来:“我愿归降,天军勿伤我性命!”

刀啪一声落在对峙双方之间的石板路上,一时间没人去捡。詹一湖意识到青甲的卫所兵都看了过来,等着他们的百总拿主意。“愣着做什么,”他假装咳嗽,点出几个长枪手,“先捡了再说。”

天军阵线里伸出几根长枪,略显笨拙地将倭刀拨拉到己方脚下,最机灵的小子又将其抢来送到詹一湖手上。这东西看似轻薄,入手却极沉重,于是詹百总刚被麻痹了的警惕心又活泛起来:“我们怎知你身上没有短刀鸟铳,莫想耍什么花招!”

这是在刁难人,眼前倭人袖有护臂腰也有缎带束住,压根不存在夹带武器的空间。詹白总赌得便是这女倭寇不敢反抗,因为哪怕她身上有柄短铳,这时也该拿出来在他身上开洞了。而如果她没有,那明日大家便要改口叫他詹千总。

生擒倭寇的谍子!倭乱以来这份功劳在苍南当属首功,奖励之大让人无从想象。一个十夫长靠过来说了些动用火枪的话,被沉浸美梦中的他当即踢了出去——“你这杀才,那是老子的首功,首功!给老子拿捆绳子来,要硬的!”

他的想法本是让几个兵过去把倭寇捆上,可方才踢人时不经意间的一瞥却让他改变了主意,倭寇没什么表情,双手背在脑后,这种冷淡中却蕴着一股汉家女孩没有的美,不管他去府城烟花巷抛多少银子,这种感觉都是求不来的。“本官亲自去,”他点上两人,自己抽出腰刀指在身前一步步逼了过去,“贼寇!把你绑上之前要先搜身,这是天军的规——”

他眼前的天倏忽一转,变成了地,持刀右手的虎口被极快速地点了一下便没知觉了。他跌跌撞撞地被人扯向一个方向,未等缓过来太阳大穴先挨了一记,同时拿绳子的手也被别人的手臂锁住反夹。这一下子可真疼的要命,要不是看到自己两个随从被一脚扫倒跑回本阵,詹一湖眼泪就下来了:“你想做什么!”念及自己在大庭广众下被女人挟持,他不禁又怒又怕,连被向后拖拽时要挣扎都忘了,“我的部下,他们绝不会投鼠忌器——”女人赏了他一指,他才知道戳人也可以这么疼。

“我想看天军的规矩。”倭人汉话流利,甚至带点京城口音,“我怀里有面腰牌,用你的右手,取出来大声读。”

“敢乱摸索就骟了你。”很快她补了一句。

詹家最小的妹子溪儿刚从军备所溜出来,好巧不巧遇上一支奇特的队伍。

一位挎刀女子走在队伍最前,她臂挟斗笠昂首阔步,顾盼间英气逼人,完全契合詹小妹对于“女侠”一词的认知。缀在这位女侠身后的是自己二哥,他和他的种地大兵全身披挂,却始终落后女侠四个身位有余。看他神色便好似网住大鱼无力拉出水面又不忍撒手的渔户,对前面女侠恨不得供着又惧怕三分。

这景象着实稀奇——别看这位二哥在族内没甚地位,上被大哥支持下被自己压榨,他那身大明从七品武官的补子在蒲城这小地方还是蛮有威严。二哥平素就靠这捐出来的官身走街串巷,直接或间接收下不少孝敬收获不少畏惧,极少表现得如此唯唯诺诺。退一步讲,就算这女子武艺超群暂时把二哥治得服帖,他现在也该背靠卫所军缓过气来了才是——任你如何超群,总不能一次对付一卫所千把人不成?

兵将后面队伍的成分就更成问题,大半个十字街的乡里乡亲竟全挤在他们后面喧闹不休,其中各家拆雨棚的男人打头阵,女人结队助着声势,老人孩童腿脚不快落在最后。这支队伍目标相当明确,就是为讨伐某人而生,可女侠看来并未伤财也没害命,怎就犯了众怒呢?詹溪儿盯着粪叉尖尖儿的闪光,陷入了沉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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